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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玉蘭簪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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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打就打。

只是夜叉仍未出鞘,那烏亮亮鍍了層黑漆似的刀身,叫宋蛟翻手亮出一柄短劍給舔了一個又一個刃花兒,精兵利刃相撞濺出火星子無數,視刀如命的封薔卻全無收手之意。

黃土塊堆砌成的窄巷子內,頓失了溫縈淡薄的氣息,天地間惟餘這二人拼鬥交錯,舞的熱烈。

光影裏是刀劍翻飛,伴著邊城早春時節最愛呼嘯的黑風。

迅捷矯健的身形卷起周遭黃土,封薔與刀,刀與土浪,恰恰融合一體,要將置身其中的對手吞噬。

封四刀,風似刀。

宋蛟眼瞅著敗了仗,沒想到還能笑出聲來——

“你這丫頭尚有良心,還好沒對我亮刀,否則那出鞘見血的悲讖,只差落到我的頭上來了。”

“你別急,就快了。”

封薔冷了一聲,也曉得點到即止,她收手時尚有餘力,整個人踮足後撤,白色衣擺與風颯颯,有如裂帛之音。

待得黃沙層層落定,土浪再泛不起波瀾,宋蛟定睛直視,但見這地面兒之上,竟平添一條長達四五尺,深有三寸多的溝回。正沿著方才封薔收手時後退的軌跡。

是夜叉的痕跡,是封薔的手筆。

看著溝回,宋蛟嘖嘖有聲:“哎呀呀,這邊城從來只有人挖坑,沒有人鋪路,瞧這牙長一截的黃土小道兒,嘖嘖,原來就滿目瘡痍!卻叫你又添新痛,你真造孽……”

噫噓唏嗚呼哉,端的是誇大其詞,封薔只能對他的表演選擇視而不見。

不過……

“你說這小城無人管治?”

“是啊,這邊城太守,有跟沒有一樣,死了人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……不是,我問你有沒有對這小城,這小路,還有弱小的我,哪怕一丁點兒愧疚,你就沒有嗎?”

那就是說,在這城裏找個人砍上兩刀,也是灑灑水的小意思咯?

“是,我知道,我們都知道,我打不過你,你那兩個哥哥也不敵你能耐,可打架這種事情不是由你任性的,你爹就沒教過你什麽叫男子漢大丈夫……啊,女巾幗大姑娘能屈能伸的道理麽?”

“沒。”聽他絮絮叨叨半天也不理會,這話封薔卻是答的痛快,“我爹說該出手時就出手。”

“……”

宋蛟只覺得一股黑氣直沖腦袋頂,從天靈蓋又跑到印堂上來,眼前黑壓壓的一片。

罷了,罷了,要記住,要習慣,封家沒有一盞省油的燈。

他歷經了數次艱難的啟齒,最終幹巴巴道:“哈,哈哈,這就對了,你不是從來質疑你爹魯莽無謀,說的話都不值一聽嗎?你瞧,這話就很不中用,莽夫的無稽之談,非但不能當真,反倒該以此為戒!”

封薔看向他,眨巴眨巴眼,“你錯了,這是他說過的難得中用的一句話。”

哈,哈哈,哈哈哈哈。

……這丫頭嘴上說著不服家規,最煩莫過於她爹那些謬論,實際上她才真真是和封霸天一個模子鑄成的性格,也難怪穩拿少主之位,自是誰也不敢覬覦。

此後,宋蛟和封薔之間便多了三則《約法》。

其一,在邊城時只叫綽號,對“封”這個字要絕口不提,諧音也不行;

其二,動刀無法避免,不可阻攔,別想著回家告狀,能上來幫忙最好;

其三,出門在外互相幫扶,一人缺錢,另一人該義無反顧地給予補貼。

以上三則若有違背,將對宋氏子龍予以嚴懲,包括但不限於在封薇面前說壞話、挑唆封霸天與宋父戰棋、將“喝了悶倒驢不省人事”一醜公諸於各位狐朋狗友之間等。

當這勁書狂草的約法三則,加之各項“嚴懲”,穩當當呈現在宋蛟眼前,他看到眼前浮動的黑氣果然濃重了些。

“你逛窯子我花錢,這算什麽事?”

“莫慌,花不了你多少錢,就是贖個人而已。”

“噗——”

然而,聽說封薔要的人竟來自春花閣後院,攜盡群芳的宋蛟立刻松了口氣,豪情萬丈道:“你不早說,這有何難,等著,哥哥這就去把那什麽溫公子帶出來,送你了!”

誰不知道春花閣後院都是些老珠泛黃的貨色,若要贖身,實際上就是廉價買出來的意思,十兩銀子尚且嫌多,更何況他是為了討封薔開心,一百兩也掏得。

“不過你啊可得註意,妓倌都是撿新鮮的玩兒,老的指不定是有什麽臟病,千萬別太親近了……”

“離他遠點!以後溫縈在時,你哪涼快哪呆著去,別來添亂。”誰成想封薔倒不領情,打斷他說話就罷了,還滿臉警惕。

一會兒,她粗剌剌扯下宋蛟腰間的錢袋子,兇道:“錢我先用著,用多少都計數,還扣扣索索的,又不是不還你!”

宋蛟已然被愈來愈重的黑氣壓的擡不起頭來,也就顧不上鼓囊囊一只錢袋了。

心道他奶奶的這哪裏是泡妓倌,這位姑奶奶確定不是來聘夫的嗎?!

之後一連幾天,因為封薔下了死命令,宋蛟不敢去春花閣找她,連窯子索性也不能逛,害得他成天飲清茶觀棋局,活的像個清修道人,衣帶漸寬,日漸消瘦。

這些都不在話下。

在話下的是——

“公子,洗衣裳呢?”“嗯。”

“公子出去遛彎兒?我跟你一起啊!”“隨意。”

最初心亂動搖,面對封薔胡鬧而無可奈何的溫縈,到現在已經能做到舉目直視,將身側跳脫聒噪的白衣少女當作無物,向前大邁步地走。

“公子,這玉蘭簪襯顏色,我買了送給你。”

“公子,這酒樓看起來食欲盛,我請你一頓!”

整整一日就是這樣過,由旭日東升到夕陽西下,圍墻外小小的一片天空泛起雞子兒黃來。

封薔心道今天不成,明日再來,日覆一日,來日方長,總有感化他的時候。

她最後道:“公子……”

“天晚了,你還不走,我這裏繩床瓦竈,不能給你舒坦。”

喲呵!沒想到今天竟還能聽溫縈說出句有實際含義的話來,著實令人感動。

封薔便嬉皮笑臉道:“我問最後一句,那玉蘭簪,你喜不喜歡?”

見他不答,知道這不好纏的家夥又要選擇閉口不言了,封薔繼續,“不喜歡也無妨,還有很多日子,還有很多款式的簪花衣裳,總有你喜歡的時候……”

“姑娘,你要我喜歡?”溫縈猛地擡頭,反倒把封薔嚇了一跳。

他探過指尖,封薔也沒有躲。

泛紅的手指點水似撫過夜叉黑到反光,映出二人倒像的刀鞘,“你若要我喜歡,抽刀給我個痛快,不算殺業,算你行善。”

“你……”你想死?

“是啊,我想死。”溫縈輕哂,因問道,“哪個成了我這副德行,有不想死的?”

只是他不想別的死法。

死在這姑娘刀下,他一點兒不恨。利刃抹脖子用不了剎那時候,痛痛快快,無憂無患。

“我,怎麽舍得?”

封薔咬起了嘴巴,說出這話來,心中蘊著苦澀。

“不舍得?不舍得就算了吧。”

似乎料到她會這樣說,也就不再理會封薔流轉雜陳百味,就沒一絲甜味兒的眼眸。溫縈像從來沒說過那番話似的,回手摸過白玉的簪花,斜斜插在發上。

卻沒有攬鏡自照,反正是不會好看,自己曉得。

“呵呵,你或許不信,我並非從未被捧過愛過,這後院裏,包括前院裏風頭正盛的紅倌,沒一個比我當年受人疼寵的厲害。”

“簪花綾羅,胭脂水粉,上好的,我也不是沒見過,只是穿戴不得了。你瞧他們,他們才有抹畫打扮的必要。”

他指了指窗外濃妝艷抹,且等客人臨幸的其他妓倌們,“你給我這些,我都要送給城邊一個挑夫家的小姑娘玩,她會沖著我笑。”

原來他,是這樣在意自己損毀的容貌。

原來那些自嘲,那努力挺直的脊梁骨,全都是他煞費心機鑄就的保護殼。

原來他脆弱到這樣的地步……

這回輪到封薔艱難啟齒:“我也,我也會沖你笑啊。”

“可你已經不是小姑娘了。”

溫縈還是輕輕地,慢慢地,帶著笑容,反駁她的言語這麽殘忍,“我這個人啊,心裏記著一個小姑娘,一輩子都只稀罕小姑娘。”

“姑娘,這後院裏便宜貌美的妓倌多著了,你換一個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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